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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鳩雨未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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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月時令不遇不詳,偏又逢大雨連綿數日不歇,玻璃窗上白霧障目,隱隱約約還可見山的輪廓。昏暗中,一點沈悶的紅光亮起,伴隨著絲絲縷縷的灰白煙苗,在空氣中縈繞,久久不去。

玻璃上倒映出兩粒綽綽約約的身影。

煩躁的、夏雨綿綿的夜裏,本應在床上睡個好覺,可惜有些人偏生就不能早早進入夢鄉。

我和安緒坐在資料室裏整理旅客人員名單,除了音響裏傳來的嗡嗡聲和打印機的忙碌聲,再無其他聲音。刻板的聲音在房間裏顯得格外壓抑,人早已麻木地變成了工作機器,甚至連那冷冰冰的機器也開始疲倦了。

安緒把捏在手裏,燒了好長一截的煙灰抖落在門口的垃圾桶中。細細一看,他那夾住煙蒂的兩指間出泛著一層帶青黑的黃色,指節處的繭更是異常明顯。

打印機傳出的震動聲終於停止了,他最後深深的吸了一口又緩緩吐出煙圈,準確無誤地扔了出去,把印好名單的紙張拿出來遞給我。

“所有人員的資料都在這裏了。”

安緒沙啞帶有磁性的聲音回響在放屋裏。

“是嗎?”

我從他手裏接過那幾張薄薄的紙,趕緊坐到電腦前打開桌面把上面登記的成員信息資料輸入檔案,等一切弄完後已過了大半個小時。這時我才擡起頭,想活動活動僵硬的脖子,卻見安緒還坐在對他的辦公桌前,電腦熒幕的光芒照在他臉上,冷光像一張冰冷的面具覆著使他的表情看著格外冷清。

當我站起身,才瞧見他面前的辦公桌上桌子上已經擺了三個空啤酒罐子了。瓶底殘餘的液體在桌邊匯成一股暗黃的小溪,滴滴答答落在地面,成為了這房間中一支不停息的樂曲。

濃郁的酒味一下子溢開,我聳聳鼻子,不讚同地皺起眉:“你不該喝這麽多酒,忘了自己晚上有工作嗎?”

起初他沒有回話,閉著眼,不知在想什麽。就在我以為他懶得理會我時,他突然說話了。他苦悶地低聲道:“我心裏不舒服。”

我呆呆然,沒多想就隨口問他道:“你遇見了什麽不開心的事嗎?”

他把罐子一個一個地投進垃圾桶,咚咚咚的聲音發出,沈悶的簡直不像話,回蕩的聲音像大石一樣壓在胸口令人窒息難受,連帶聲波敲擊著耳膜令人很不舒服。

安緒眼眸低垂,一動不動:“……沒有。”聲音悶悶的,有氣無力,根本就是敷衍。

“是嗎。”我只好訕笑地吶吶收口,暗自嘲諷自己多管閑事。

安緒站在門後的陰影中,不知在思考什麽,過了會兒,他粗啞低沈的中音突然響起:“我有一個很不好的預感。”

我的註意力全放在工作上,沒心思去聽他說的,等我反應過來後感覺如鯁在喉,張開嘴也不曉得要說什麽才好。

似乎在回應安緒的話似的,窗外的黑夜太過靜謐了,除了雨下的窸窸窣窣的聲音外,其餘的什麽也沒有。遠處的雨幕中,似乎將會有東西走過來,一步一步逼近他們所在之處。

我禁不住打了個冷戰。

“你什麽時候回來陪我?”

電話那頭是我的女友,小尤。她尖銳強勢的質問讓我倍感疲勞,我把手中的紙杯輕輕地放在窗臺上,深吸一口氣,對她說道:“……小尤,我們分手吧……”

她很吃驚,大概是沒想到我會和她提分手,沒控制好情緒,聲音陡然揚高好幾度:“為什麽?!”

“你所在意的東西,我都顧及不到,那些我通通負擔不起,你就當我懦弱吧。”我一鼓作氣把憋在心裏許久的話都一古腦說了出來。

“我是很會花錢,……你以後去找一個不用花錢的女朋友吧!”

這通分手電話在旅行前落下帷幕。

我想也許這會是一個不錯的“重生”開端,如此想著的我收起手機登上即將出發的列車。

旅客們拎著沈甸甸的行李箱登上列車,我拿起放在擋風玻璃處的文件夾,開始點名:

“琳繪。”

發尾燙著栗色波浪卷的女生,擡眼飛快地掃了我一眼,隨即低下頭,聲音不大不小道:“到!”她正把手上的背包塞進頭頂的夾層中,背包脹得鼓鼓的,看來裏面裝了很多東西,要放上去對她來說有些吃力。還好坐在她旁邊的陽光型男看見了,主動過去幫她。

她感激地對他笑了笑,倆人坐下後一人一句聊了起來。

我好心情地繼續點名:“雨葉。”

“有!”靠前一排的男生向我高高揚起手裏的汽水瓶,還沖我眨了眨眼睛,他嘴角邊的淺淺梨渦好看極了。

我回以笑容。

……

纖細的中性筆在紙上的名字一個一個打著鮮艷的勾,每個名字都被勾了。筆尖戳在下一名字處,“薄北笙。”我淡淡地叫著這個名字,但卻沒人回應。

“……”

“薄北笙?”我擡眼茫然地望著車裏每一個人,他們同樣一臉茫然地望著我,直到誰說了句也許這個叫薄北笙的人沒有來。

我:“……”手上握著筆把這個名字圈了起來。

“沒來嗎?”其實這種臨時不坐車的情況發生的很多,不過為了對工作負責,我忍不住想再確認一遍。

沒人回話。

我這才發生車裏很安靜,除了我的聲音外就只有那些高低不一、低沈的男聲、女聲,點名到最後我竟然感覺到後背的寒毛已經豎立起來了。

這些人和剛才不一樣,他們突然都不說話了,臉上變得沒有一絲表情,如同一具具沒有生命的木偶一般在各自的位置上呆坐著。雖然感到怪異,心裏轉念一想,說不定是大家累了所以不想說話。這麽一想也不再去多想,不願讓自己疑神疑鬼。

可是註視著神情漠然的他們,我不禁心裏再一次犯嘀咕:為什麽只有十九名旅客搭這趟夜間列車,而且全都在最中間的車廂,座位號也很相近,但是每排只坐著一個人。

也許是巧合吧……可是最後這個人“薄北笙”,為什麽連她的資料也沒有呢?除了姓名,連照片也沒有,是我工作的疏漏嗎?還是怎樣?

漆黑的車窗外連一絲風掠過的聲音都沒有,很久沒有換過、被灰塵蒙住的燈泡顯得並不明亮,倒數第二排有人在偷偷看著我。

不!那不是偷看!

那道從昏黑中射出的視線沒有善意,也沒有惡意,只是平靜無奇的盯著卻令我頭皮發麻不已……

“你在發什麽呆?車要開了,你快去後面坐好!”

身後傳來的聲音嚇我一跳,我轉過身看見是安緒,這才長長地舒出一口氣。這快要窒息的感覺真不好,剛剛我恍惚又想起了曾經看到的那些不好的場面。這麽一想怎麽覺得車廂裏好冷啊,會不會有什麽東西順著冰冷的鐵皮爬上來然後又從窗縫間鉆進來呢?

等我回神時,安緒早已離開車廂,前往控制室了。

我勉強一笑。

“我坐在最後一排,如果大家有問題可以過來找我。”我禮貌而客氣地對大家說道。

還是沒有人回應我一句。

在走道中徐徐走著,感覺最後一排離自己好遙遠,不知走了多久,也不知怎麽到了的,反正我已經坐在最後一排了。右邊的車窗上光影約綽,印照著的我的容貌有些模糊不清,但隱約感覺得出來我此刻的臉色並不是很好。

車子發動開了,我朝窗外看去漆黑一片,除此什麽也沒有。

只是彌漫在列車四周的森森肅殺之氣,仍舊沒有消失,甚至外面還傳來細微的類似於哭泣的聲音,大概是風聲吧……持續了一段時間,很快就停止了。

不知何時,我從冰冷的夢中醒來,睜開眼的瞬間不自主地打了一個寒顫。外面不再是無窮無盡的黑暗,取而代之的是散漫在空中若有若無的濃霧,仿佛會有什麽東西從霧的另一端走過來。

我揉了揉迷夢惺忪的雙眼,拿起這趟旅行要到達的終點站的地圖,仔細查看一番後急忙從放在身旁的背包中找出地圖。一番折騰後,額角早已滲出許多細碎的汗珠,不用去觸摸,我也知道那一定是冰涼的,因為我感受到了此時的內心是無比寒冷,即使是火山也不能讓我的心升起一絲溫度。

崉滓村。

地圖上根本沒有記載這個地名。

意味著關於這個村子的所有信息都沒有,但是列車正在行駛,在不知道路線的情況下行駛著,這到底是怎麽回事?

我慌裏慌張地站起身來才發現車廂中死一般的寂靜,連呼吸聲都聽不見,大家不是都在休息嗎?怎麽感覺仿佛這個列車上只剩我一人了?

為什麽我覺得這一切都很不真實?

我拼命地豎起耳朵、集中註意力,想聽到一絲聲音,可是一無所獲。在這裏睜著眼睛睡著的人好像根本不是活人,在柔軟的座椅上,那些無一絲起伏靜靜躺在那裏的軀體似乎即將要腐爛一般。

擡頭望向前方,車頂上倒掛著一個人。我定睛一看,那男人雙腿被綁住,腳朝上被吊起來了。血順著斷掉的手臂流下匯聚在地面上,沿著微微傾斜的地板滑來停駐在腳尖前,完全感覺到了,鞋底已經被染紅了。

這是……塔羅牌中的倒吊人?!

空洞無神的眼眸熏染著死亡的氣息,從裏面涓涓流出的是地獄黑河水中的冤魂血水。

我渾身發冷,如同一尊石化的雕像般似的楞在走道中。

猛烈地寒風從大開的窗戶外湧進,像刀子一樣割著我的皮膚,疼痛和恐懼一起席卷著我,不知所措的我即將被黑暗吞噬。手中的地圖早已不知被刮到哪兒去了,在鐵皮箱中劈啪作響的聲音越來越小,而我的意識即將要脫離肉體,重重的跌落在寒冷刺骨、泛著冷光的地板上,終於……

在黑暗席卷來的前一刻,來自地獄深處的鐵鎖撞擊聲臨近了——

睡了整整一夜,醒來才發現天已大亮。

陽玖月和陽小九坐在前面,嘰嘰喳喳說個不停,倆人看著我笑得一臉詭異。趕緊拿袖子一擦,沒流口水啊。見我一臉莫名的呆滯樣,她們笑得更歡了,銀鈴般清脆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反而有種說不出的刺耳,使我莫名煩躁。

我掩去眼底的不喜,溫聲問道:“你們在笑什麽?”

臉上化了妝的陽玖月是姐姐,明顯個性要成熟許多,自從跟我混熟後反倒變得幼稚了些。我表面和她說說笑笑,實際有些反感她那些無厘頭的玩笑,即使再怎麽無傷大雅也著實令人討厭。

“我們在等你醒啊!”

我還沒來得及說上話,一旁的陽小九打岔插話道;“你睡得好熟啊,做什麽美夢了?我們坐過來很久了你都不知道。”她亮晶晶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,我都完全看清楚她戴了美瞳,難怪滲人的慌。

在她眼神的威逼下,我結舌不知該如何說,細細一想這才發現自己竟然想不起昨晚夢到些什麽,不過這也不重要。我訕訕笑著搖了搖頭,一臉無奈地對她說:“昨晚和你們鬧得太晚,所以起得也晚,哪有空做什麽美夢啊?”

原本坐在第三排的計暸,手裏端著一碗熱騰騰的白米粥朝我們走過來,他樂呵呵地望著我們,“大清早,你們這邊就這麽熱鬧啊?”他說完,咕嚕嚕地喝下了一大碗粥,喝完後隨意用手一抹,心滿意足地打個飽嗝。

陽玖月和陽小九都一臉嫌棄地撇過臉,還一邊捂著鼻子一邊擡手在空中扇著,生怕空中的臭味鉆進她們鼻孔裏。做完一系列動作後,倆人才憤憤地站起身來,齊心聲討眼前那個廢氣制造者。

說得激動時,聲音越來越大。

我環顧車內一周才發現大家都醒了,醒來就和昨天一樣都有說有笑,我心想:這趟出游一定會非常開心,因為大家都是很好相處的人。這個世界能志同道合的人很少,不奢求太多,只要能說話說到一堆,做事做到一起就行了。

笪律他們正在那講鬼神靈異之事,我走到他後面坐下,安靜聽著,不加以言辭。我不相信世上有鬼,我堅持那些都只是人們杜撰的故事而已,既然是故事何必去爭論真假。

其實我性子淡然,凡事盡量都隨喜好。就像我很喜歡旅行,喜歡到各種地方去玩,所以我才選擇進旅游公司。但其實淡然得太過並不好,總感覺自己缺了什麽,像靈魂漂浮在外無處安放一樣,飄飄然什麽都不在乎。

外面的雨聲時大時小,在濕滑的路面上,車速很慢。

我打開車窗,濕潤的涼風讓我頓時一個激靈,瞬間困意全無,黯然的綠色盡占滿視線。車子正在小路上行駛著,前方彎彎曲曲的兩條鐵軌一覽無遺,再拐幾個彎就要進入山中隧道了。

身旁的位子,目的地崉滓村的地圖正靜靜的攤開擱在那裏,風中的濕意浸在圖紙上,甚至有幾個地方已經濕透了。水漬點點滲透,緊接著又無情地暈開,在一條隱蔽的路線上蔓延開來。

趁著還沒進隧道,趕緊拿出紙巾擦幹,然後把它卷好放進背包。

昏昏暗暗地青綠在窗外一閃而過,很快車內陷入黑暗,我記起夢中也如這般陷入不安的黑暗,但出乎意料的是心中很是平靜。

回頭才瞧見計暸還傻兮兮地站在過道裏,我心裏一急喊道:“計暸,你別站著了,趕快回去坐好!”最後一個字剛說出口,眼前就變得一片漆黑。

“……”

對面沒人回答,只有令人心情躁動的轟隆聲。

我以為是因為進入隧道後,車聲太大蓋過了我的音量,所以他沒聽見或是他回答了,而我沒聽見。

漆黑的環境之中,心臟一直“砰砰”跳個不停,我張開嘴深吸一口氣又重重地吐出來。時間似乎過得很漫長,長到我以為這條隧道永遠也走不完時,前方出現了一點光亮,很暗淡,但和濃濃的黑暗相比卻燦若星辰。

進入白幕中,我才發現陽玖月他們已經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了。真是奇怪,什麽時候回去的?難道是進入隧道後?

叱——

車間裏一陣慌忙,東西掉落的聲音大小聲不斷重覆著,緊接著尖叫聲也紛紛響起。車身一陣左搖右晃,晃得厲害,幾乎讓人一度以為車子會脫離軌道駛出去了。

我扶住前面的座椅,提高音量:“大家請坐在座位上,不要亂動,我去前面看看馬上回來!”說完後,扶著座椅慢慢站起來。

突然“刺啦”一聲,列車停了。

車子猛地剎住一定是出事了,該不會車裏出問題了吧?我真希望不會像我想的那般。安撫穩定好大家的情緒後,我火急火燎沖向駕駛室。快要到達那裏時卻看見安緒正朝我走來,神情有些晦暗不明,我心裏暗叫不好,一邊擔心是不是真的車子出問題了,又一邊在心裏不斷暗暗地祈禱:可千萬不要是發生那種事啊!

“出什麽事了?”我迎上去急忙問道。

安緒掏出煙盒,點起來。他皺著眉道:“前面有落石,需要繞道。”車裏規定不許抽煙,但是安緒每次情緒不好就忍不住抽一根。他走到車窗旁打開窗戶,冷風鉆進來把簾布掀得高高的。

聽言,我才舒出一口氣。雖然繞道要花費些時間,但至少比車子出故障的好,。

風把他嘴裏叼的煙頭灰吹得四處都是,零零散散落了一地,我把飄落下來的火星子一一踩滅。我嘴上寬慰說著:“沒事,就繞道吧,不過只是多耽擱些時間而已。”公司不會計較這些,又不是自己的工作出現失誤,意外這種事誰都提前知曉呢?

“嗯。”安緒掐滅煙頭,把垃圾扔到窗外後就轉身往駕駛室走去,剛走了幾步又停下了。

我奇怪道:“又怎麽了?”

“外面有人。”他斜睨著車門處。

我的餘光瞥見,剛才似乎是有一道不屬於這個世界的顏色從車身前劃過,悄無聲息的,但又留下了若隱若現的痕跡,好像與這個世界沒有太多聯系,只是單純的過客而已。

安緒將它當做不速之客。

而我卻很想見到此時停在車門外的那個身影。不為所明,腦海裏的聲音強烈地要我打開那道唯一隔絕在中間的車門。

莫名心中顫抖不已,一陣悚骨的恐懼侵入進來,緊緊攥住我的心臟。我背後冒出一層薄薄的冷汗,再這樣維持一分鐘,我的呼吸可能會永遠停止,恐懼帶來的窒塞感差點讓我誤以為下一刻空氣會蕩然無存。

即使如此不適,但那個聲音沒有停止,邁出的腳步也沒有停下。

我可以分辨出背後是安緒冷冷註視著我的視線,而車門外……那道視線並不冷,不是因為別的,而是我心中知道那雙眼睛不可能有溫度。沒有任何原因,我就是知道,這就是浮現在我心中的答案。

我隔著一扇門,忽略已經不再顫抖的心跳聲,躊躇地問道:“你是誰?”

毫不意外對方沒有回答我的話,因為早已是在意料之中。

冰冷刺骨的感覺順著手往上,慢慢傳遍全身,我握住門把僵住停下了。很快,下一個瞬間,我大力地拉開了車門。力氣很大,車內被撞擊的有些顫抖,仿佛一切都在為我掩飾心中不敢表露的恐慌。

眼前的女子穿著一襲天藍色的長裙,烏黑的發絲安靜地分開垂在胸前,額前稍稍有些淩亂的劉海遮不住她那雙平靜無波的雙眼。即便在看著人時,也毫無一絲波動,和我之前深深投映在心底的眼眸一模一樣。

秋水剪瞳,卻不見絲縷柔情。

這女子很漂亮,談不上美麗,但立在微雨中,像是突然將至的精靈,這場細雨為她洗去了身上的鉛華。我雙腿發顫,竟無法將視線從她俏麗的面容上移開半分。

“你是誰?”我咽下口水,又問了一次,這一次我的聲音竟然出乎意料的平靜。在我問出聲卻又的一瞬間,腦海裏似乎又浮現出一點零碎畫面,夢中黑暗侵蝕前我仿佛也看見了一襲藍衣拽地。

夢裏面隱隱的不舒服在對上這個女子雙眼的瞬間,消失無蹤了。忽地,如春花明艷,她輕柔一笑。轉眼即逝,仿佛是我憑空生出的幻覺。

“薄北笙。”安緒出現在我背後,突然說話將正在出神的我從回憶裏拉了回來,我茫然地扭頭望著他。安緒見我沒聽清又說了一遍:“她是薄北笙。”

她聽見有人叫出她的名字,這才微微擡起頭,將視線移到靜靜靠在車門另一邊的安緒身上。她一見到他,忽而笑之,似是見到了故人般,這忽然展開的如花笑顏令人多少有些在意。

薄北笙?名字好熟悉……等等,薄北笙不就是那個沒來的旅客嗎?

原來是她啊,難怪……

可是,她怎麽會在這裏呢?

心中疑惑頗多,一個問題都還沒想完,下一個又冒出來了。

不經意間,一把白色的傘瞬間占據了我所有的視線。薄北笙取下一直靜靜靠在肩上的傘,左手握著傘柄,右手穿過傘上落下的水珠按下開關,零碎的水珠不安分地濺起灑在她的衣裙上。

她帶著水珠的指尖拂過臉龐的發絲,朝我走過來。

她一擡一放間,像一幅美麗的圖畫,恬靜淡雅。如果不是她臉上一直沒有出現表情,我可能會以為她是一個很溫柔的大家閨秀。

打濕的一把雪白的傘擱在藍衣旁格外顯眼,我這才註意到外面又開始下雨了。心裏想說道:這怪天氣又來了……

好奇怪啊!她是怎麽來的?為什麽下著雨也要堅持在這裏等這輛車呢?

一長串問題在心中打轉半天,但我仍沒有想通,不過也沒容我花費時間去想,薄北笙已經上到車裏來了。

“不要發呆了,趕緊帶她到後面找位子坐好。”安緒沖我說完這句話,就回到駕駛室,那扇小門一關,我有一種說不清楚的感覺,感覺他和我們隔絕在不同的世界裏。

不過安緒走前那充滿深意的眼神留在了我的腦海中,那是看著我身後的薄北笙才露出這樣的眼神,似乎帶著警告的意味。我猜想他們之間可能認識,這一認知使我內心一陣陣地發涼。

之前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了。

我們沈默地走到車廂,一直跟在後面的薄北笙忽然開口問我道:“我的座位在哪裏?”

陌生的嗓音傳進我的耳朵裏,溫聲柔語裏又夾雜著冷冽和淡然,還有一抹不易察覺的哀戚。我面上沒表露出來,但內心有些驚訝,驚訝自己會認為這個薄北笙藏著深深的哀戚,還驚訝自己為什麽會這麽想。頭腦一陣渾噩中,猛然發覺自從昨晚的夢境開始,好像有哪裏不對勁了,可又說不上來究竟哪裏不對。

“座位號……”

拼命清晰吐出的三個字擊退了那時的渾噩感,我乍然清醒“不用按順序,沒多少人,可以隨意坐。”我拉開門,薄北笙無視周圍打量她的所有人的目光,徑直走到最後一排左手邊的位置坐下。

我心想:真巧,居然就坐在我所在的那一排的位置。

我剛一入座,就有人在我耳邊嚷嚷著:“你去了好久啊,前面到底出什麽事了?”疏黎黎有些不滿地問道,但神情中有著很明顯的驚慌,進來前看見她男朋友盛楽一直在溫聲細語地安慰她。

我一轉頭發現其他人也同樣望著我,都緊張得很,想是大家都以為發生很嚴重的事了。我趕緊站起來解釋,阻止他們瞎想。“前方有落石,列車需要繞道而行,請大家安心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。”

“原來是這樣啊。”

大家明白只是虛驚一場後,紛紛松了一口氣,又接著有說有笑的聊著天。

“嚇死我了!”

“就跟你說了,沒事的。”

“都還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事,我怎麽可能不擔心嘛。”

“嗯嗯,好,那你現在放心了嗎?”

“當然了。”

“什麽嘛,別的男人才能帶給你安全感啊?”

“你吃醋哦?”

……

盛楽和疏黎黎的對話清晰地飄進在場每個人的耳朵,大家都紛紛捧腹大笑了起來。

我既好笑又無奈地搖了搖頭,重新坐回到座位上。

和我僅隔著一條走道的薄北笙沈默不語地望著窗外,聽著MP3裏的歌,腦袋微微向□□斜。之前的雨珠淋濕的發絲幾乎已經幹了,聽話地靠在衣服上,和自己的主人一樣出奇的安靜。

薄北笙、薄北笙、薄北笙……

數不清在心中默念這個名字多少遍了,也不知自己究竟怎麽想的,為什麽要反覆念叨著這個名字。可念下來後,總感覺有些怪異,覺得這個名字一點也不適合她。

忽然,她把一只耳機給我,我戴上一聽頓時皺起眉頭。裏面竟然錄著佛經,聽起來像是她自己的聲音。

我甚至覺得背上都快冒雞皮疙瘩了。

她到底是什麽人?為什麽種種行為都如此詭異?

帶著這麽些疑問,我再次進入夢鄉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新年期間發此文,恭祝大家新年快樂,萬事如意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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